像這種處于社會底層的單身母親保護弱勢兒子的故事在世界影壇有很多,我首先記起了《阿甘正傳》和《漂亮媽媽》——當然,后者延續(xù)了中國通俗劇中的苦情戲傳統(tǒng),從根子上說,跟《孤兒救祖記》沒什么分別;而前者則塑造了一個人間圣母的形象,雖然出身卑微且作風時有放浪,但對兒子的愛則堪比天地寬。
所以,奉俊昊的《母親》在題材上并不新鮮,不過他與羅伯特·贊米基斯在旨趣上則大相徑庭:贊米基斯將影片灌注進了滿腔的大美國主義精神,讓母親形象迅速的神圣化起來,并最終達致一個溫情良善的結局;奉俊昊則毫無民族主義渴求,在他的導筒下,母親始終在天堂和地獄間徘徊(這就是所謂的“人間”,其實就是一個煉獄——當然東正教不承認),并最終選擇了自我放逐,從而使全片呈現(xiàn)出難以名狀的悲凄黑暗。
《母親》中的基本矛盾就是兩個世界的對抗:母子小世界與外部大世界。母親的眼里只有兒子都俊,雖然在別人眼里臨界弱智的都俊是個窩囊廢,但母親全部的生命價值和意義都附著在他身上,母與子構成了一個自足的空間,已經(jīng)發(fā)育成熟的都俊晚上還要爬到母親身邊同床共枕——于是,《母親》也帶上了一絲亂倫的色彩。不過這一絲倫理的崩壞本來就建諸在都俊身份的悖反上:他是不智的,因而他不具備成年男人的屬性,所以與母親共眠天經(jīng)地義;他又是成熟的,因為他的性器官已經(jīng)完備,所以他與母親同床就讓外人有不潔的聯(lián)想(有趣的是,此類題材的電影往往都是母親帶著兒子,甚少有將母女關系作為敘事主體的作品)。
而這一切都建立在現(xiàn)代社會對人的評判基礎上:首先是靈與肉的分離(人性與動物性的想當然切割),然后是技術性(量化)的處理方式。因為我們要分離身體與靈魂,所以我們在判定惡的來源時首先都將矛頭對準了靈魂,這便成為《母親》全片的懸疑陷阱——觀眾們起先跟母親一樣對“靈魂純潔”的都俊深信不疑,所以都俊關于身體的僭越行為(挑逗酒吧老板娘的女兒、跟蹤夜歸的少女死者并在言語中流露出性意圖)全都是可以被原諒的,但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母親的信念崩潰了,她可以容忍兒子身體的僭越,但無法接受兒子“靈魂邪惡”的事實。有趣的是,母親(和觀眾們)如何判定兒子“靈魂邪惡”?當然是由于都俊說謊,那么,都俊真的在說謊么?如果他真的是忘記了呢?即使沒有忘記,都俊當時也純屬失手殺人吧?對心智不成熟(這顯然是一個外部世界的評判標準)的都俊來說,朝少女依樣畫葫蘆的扔石頭然后把尸體拖到天臺上,很有可能只是一個他玩過就忘得一干二凈的游戲罷了。
問題是,我們只能技術性(量化)的來評判事實。我們在現(xiàn)代性所規(guī)定的契約中生存,這就是游戲的最高規(guī)則。司法體系、現(xiàn)代科學檢驗(證據(jù)學),都是我們逃不過的終極判官。那么,從法律上講,都俊是否是一個刑事責任人?法律上完全得靠智商檢測來認定,這一切最終不過都只是一個數(shù)字罷了(包括年齡認定也是如此),但數(shù)字最終會對法律責任的承擔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所以,都俊始終處于臨界弱智狀態(tài)(類似阿甘),這就讓技術性(量化)的現(xiàn)代評判體系陷入了尷尬中,全片的倫理訴求才能得以展開——如果都俊是一個純粹的弱智,那就無所謂“真相”的問題了,橫豎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都俊是一個智商達標的人,那他就是惡人,母親(和觀眾們)用不著心理煎熬。
數(shù)字決定論看似荒謬,卻是整個現(xiàn)代社會得以運轉的基礎,其實這里隱約閃現(xiàn)著對人的社會規(guī)定性的嘲諷。譬如母親的游醫(yī)職業(yè)——在現(xiàn)代社會中,這種無照行醫(yī)行為理所當然是被法律禁止的(也許先主席天才的“赤腳醫(yī)生”發(fā)明是唯一的例外)。執(zhí)照其實并不與一個人的行醫(yī)能力直接劃等號,但為了管理的可行性,衡量一個人有沒有行醫(yī)能力完全由一紙執(zhí)照來證明——不可理喻但又合情合理,即使你醫(yī)術精湛,只要沒有執(zhí)照傍身,依然會被認定為非法(同理,母親的私自調(diào)查也是對公權力的僭越,從而呈現(xiàn)出偷窺式的惡感)。
母子小世界是依附于外部大世界生存的,所以對規(guī)定性只能嘲諷,不能僭越。在警察復現(xiàn)犯罪場景的那一幕,奉俊昊便把這種嘲諷宣泄到了極致(當然這些意義全是我解讀出來的,奉導是不是真這么想我毫不關心):村民們看馬戲般看著警察抬著假人上天臺,然后母親在人群中徒勞的散發(fā)著申冤傳單,此時的音樂也像極了一場馬戲表演。人在語言中游戲,人也在社會中游戲,從這個意義上講,母親與都俊的夜夜共眠、母親的無照行醫(yī),乃至都俊對女性的向往,都可以被解讀為游戲——對于不合社會規(guī)定性的行為,幾乎只有“游戲”是可以被豁免罪責的(瘋癲會被治療,對抗則會直接被消滅掉)。
薩特說“他人即地獄”,奉俊昊卻在《母親》中展現(xiàn)了這句話的真實面目——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才是地獄之惡的源泉。兒子回憶起五歲時母親曾想毒殺自己的往事,已然讓母親歇斯底里;接下來母親發(fā)現(xiàn)惡的真相后,又不假思索的成為惡的一份子。母子小世界的伊甸園幻相被粉碎了——其實早該粉碎了,植根于并始終渴求外部大世界認同的小世界從來沒有就獨立性可言。
拜倫沒有鞋,頂罪的宗發(fā)則連腳都沒有——他比都俊更弱智,更孤苦。于是乎,母親特意前去探監(jiān),并為宗發(fā)的不幸遭遇流淚??蓢@的是,宗發(fā)自己并不感到悲哀,對一個始終無人關愛的社會遺棄者來說,進監(jiān)獄不見得就是件壞事——起碼號子里會時刻有人關心自己的生死(被母親殺害的拾荒老人也是同樣類型)。
另一個對比是,宗發(fā)一副小兒麻痹癥式的臉孔,元彬版的都俊則俊朗照人——用片中臺詞說,“他的眼睛就是一件藝術品”——這顯然也是為影片的懸疑迷局做的鋪墊:一個弱者,同時又是一個美者,當善與美都集于一身的時候,人們往往把“真”的屬性也賦予他。
惡夜降臨,唯有美可拯救世界,于是,我們看到母親貫穿影片首尾的舞蹈(韓片中的這種處理手法應當是源自日本文化的影響)。
最后說一句,金惠子的演技沒得說,相比而言元彬還處在退役后的恢復期。至于影片的觀賞性,立意不錯但拖沓了些,特別是母親調(diào)查案情的戲分進入太慢,原本冀望的《撞車》式底層生活畫卷的展開也不徹底,殊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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